備註:全文於2021.02.26 投書於《獨立評論》@天下- 「【投書】順手殺藻礁,救救有錢人?掠奪自然只是成就企業巨獸」
中研院歐美所副研究員/ 盧倩儀
泰戈爾1881年於〈中國的死亡買賣〉(Death Traffic in China)一文中提到,他驚訝於英國僅為貪求通商之利,迫使中國接受鴉片毒:「無能為力的中國人可憐的宣佈:『我不需要鴉片。』但英國店家老闆回道:『胡說八道!你非收下不可!』」
時序進入21世紀,有利可圖的權勢者逼迫他人「非收下不可」的戲碼依舊,手段卻高明得多。繼萊豬與凱子軍購後,觀塘藻礁又一次展露了21世紀權勢者是如何精明地收起「胡說八道」這種缺乏公關涵養、洩露霸道本質的用語,改以斯文溫和精心設計的話術,讓「非收下不可」的苦主就範,過程中還頻勸對方要「理性」。
「難道你要忍受缺電嗎? 」
權勢者說,如果不去破壞要7,600年才能形成的藻礁,可能導致電力出現缺口。顯然,在他們眼裡,「無缺電疑慮」遠比「保護要7,600年才能形成的藻礁」重要。權勢者對生態的輕忽甚至鄙視不值得多著墨,真正需要我們仔細思索的是權勢者透過「缺電」論述所企圖隱藏、掩飾、遮蓋的事實。
「缺電」論述籠統地把全台灣人放在同一艘船上:大家都需要用電、大家都害怕缺電、因此「理性」的台灣人當然應該支持政府用盡方法發更多的電。然而,住宅用電佔比不到20%,全台 50% 以上的電其實是被用電大戶用罄。這些大口吃電的企業巨獸,在政府呵護下習慣性地將污染留給別人,盈餘、財富留給自己。無論從環境正義、世代正義、分配正義、居住正義的角度來看,金字塔頂端的他們都是造成這種種正義無法落實的要角。
主計處的資料指出,台灣貧富差距持續惡化中,年收入最高的20%家庭所得,是最低20%家庭的6.1倍。生活在嚴重不安全感的非典勞動者、失業人口及已放棄找工作的邊緣人,只能默默承受環境破壞的後果,卻拿不到任何好處。連全台最大用電戶台積電工程師也自曝,百萬年薪背後同樣是嚴重勞動剝削的辛酸。在分配經濟果實時,台灣人並沒被放在同一艘船上;到了要對大自然更大手筆需索掠奪時,又急著把所有人拉在一起。
如果不把中油三接擺在財富極度不均、權力及政策影響力極度失衡的現況中討論,則殺害藻礁的罪行,糊裡糊塗不明不白就變成了全台灣人共同的罪行;殺害藻礁所換得的利益,也不清不楚就被含糊引導成全民平均受益。事實上,當「經濟」早已演變成頂端權勢者整碗拿走、底端人民靠殘渣果腹的生產分配形態時,「在『經濟』與生態間取得平衡」這句話早已成了虛偽的悖論。因此,「難道你要忍受缺電嗎?」更精確而誠實的講法應該是:「難道你要讓有錢人缺電嗎?」
「難道你反對能源轉型嗎?」
權勢者用「天然氣發電有助降低碳排放」為說帖,強調天然氣是台灣能源轉型的重要過渡能源。問題是,過渡到哪兒呢?借用EcoWatch〈The Truth About Natural Gas: A ‘Green’ Bridge to Hell〉一文回答:過渡到地獄。
天然氣是化石燃料、是造成全球暖化的大「功臣」、是全球各地風起雲湧氣候運動的撻伐對象、是全球2030碳排減半2050淨碳排歸零目標下必須儘速走入歷史的骯髒能源。一如煤可以被權勢者說成是「乾淨的煤」,「天然氣乃乾淨能源」的說辭也同樣是透過權勢者──特別是化石燃料業者──的大肆鼓吹而形成的「類事實」。若純粹就「燃燒」天然氣與「燃燒」煤碳做比較,前者碳排的確較後者少。然而這不過是有利可圖的人利用片面資訊欺騙耍弄大眾的把戲罷了。
天然氣主要組成成份是甲烷,正是中數一數二恐怖的溫室氣體。由於它將熱能鎖在地表大氣的能力,大約是二氧化碳的90倍(以20年週期計算),因此就短週期而言,在大氣停留時間較二氧化碳短的甲烷,才是造成全球暖化的頭號殺手。國家地理雜誌指出,天然氣的大問題不在燃燒時的碳排,而在生產運輸儲存過程中總會發生的外洩。透過外洩而直接進入大氣的甲烷豪邁地鎖住更多熱能,為增溫的地球加柴火,這使得天然氣並沒有資格被稱為乾淨能源。
掠奪大自然、滋養有錢人
於是,我們赫然發現台灣面臨的「選擇」是:為落實減碳,該1.好好保護具固碳功能的藻礁、即刻停建三接;還是2.破壞藻礁,並為迎接碳排高手天然氣興建一座必須使用幾十年、當海水上升數公尺後仍繼續運作才能回本的接氣站?這樣的選擇題並非粗心大意下出錯了的烏龍考題,而是權勢者不方便直說「胡說八道!你非收下不可!」而迂迴導致的結果。
對大自然進行更多掠奪,向來是滋養有錢人繼續整碗端走、進一步打壓底層人民的重要養分。連署公投的意義不僅僅是保護藻礁、保護生態,也是保護個人與社會免於需索無度的權勢者的操弄與宰制。